開門不會改變時間(OPENING DOOR DOES NOT ALTER TIME)
雨點灑在窗上,幾個星期來堆積的灰塵,順著雨滴流下,變成黯淡的銀色水紋。除了一輛偶然經過的汽車把泥沙濺灑到人行道上以外,這個城市是靜止不動的。畢竟,什麼樣的瘋子會在深夜裡這樣可笑的時刻、在大雷雨之中,待在這麼間破爛的洗衣店裡?
穆德在一張似乎是專為了弄痛他屁股的硬塑膠椅上不舒服地動了動;讓他不舒服的,還有他身上那件令人發癢的醫院睡袍。至於他鍾愛的牛仔褲和毛衣,現在正和史卡利的衣服一起,在肥皂水裡轉圈圈,而這一切,只要七十五分錢,外加一小包一塊錢的洗衣粉。
剛剛,他毫無怨言地把錢投入投幣孔裡。因為不管怎麼說,這都是他的錯,所以,何必再吵著要她平均分擔將他們的衣服自污泥中解放出來的成本呢?噢~對了,還有血,一些他的,一些她的,到處都是。
真是一團糟。不會還有什麼事比這個更糟的了。
史卡利輕輕的嘆息聲幾乎淹沒在洗衣機發出的吵雜噪音裡,沒有扶手的椅子讓她可以把頭靠在穆德的肩膀上。但每過一會兒,他就得聳聳肩、轉轉身,或者做一些別的動作不讓她睡著。天哪,他恨死了這麼做,但因為她的腦震盪,醫生堅決要史卡利保持清醒。
他偷偷地看了他的搭檔一眼,她正因為剛剛他又一次地不讓她打瞌睡而緊皺著眉頭。史卡利就是這樣,在確知他受的傷沒有大礙之前,她一直不讓他知道,其實她的後腦受了嚴重的一擊。「我很好,」她向他保證。這一次,他還是沒有察覺她在說謊。這個事實對他來說,就像他雙腿上那四英吋深的傷口一樣那麼疼痛。當急診室的醫生說他看過比這更嚴重的傷,然後把穆德的傷口洗淨、縫合之後,他才知道原來她也受傷了。史卡利彷彿收到暗示般,在他傷口縫合完畢後立即雙腿發軟,還在昏倒前試圖抓住一位非常錯愕的醫務人員其相當私密處以穩住身子。
在接下來的大混亂裡,穆德發現,失血過多真的會讓他頭昏眼花。之所以會有這樣的發現,是因為當他試著爬起來的時候,他只能成功的往前摔倒,額頭重重地撞上了點滴架。因為一些奇怪的原因,當他聽見史卡利在地板上那有利的位置嘲笑他的時候,他非常高興。
稍早之前,當他們在雨水打濕的小巷裡追捕他們的嫌犯時,她完全沒有笑容。那個小子平常可能沒有什麼超自然力量,但當他拿起垃圾桶丟向他們的時候,穆德真的覺得他一定有超能力。穆德被砸中小腿,然後像隻被訓練過的海豹--也許是訓練不良的一隻--東倒西歪的往前撲倒。史卡利傾身想抓住他,就是這個時候,那垃圾桶被一輛垃圾車彈到空中,在不偏不倚地打中史卡利的後腦杓之後,掉落在地上。
那小子就這麼逃走了。
因為那場追捕,他們剛剛花了兩個鐘頭待在奧克拉荷馬州這個破舊荒涼的急診室裡。如果一切都像往常一樣的話,他們早就可以回到汽車旅館裡換衣服。但是,這趟旅途從一開始就被詛咒了。他們那清楚的標示了要從華盛頓特區運到奧克拉荷馬州的諾曼的行李,已經變成了一件X檔案,而且現在,正無法解釋地飛往里約熱內盧。
「我們可以賺取那些行李的飛行哩程嗎?」史卡利這樣問客服櫃臺裡那個露出牙齒的金髮美眉。
這是最後一次他們兩人一起笑出聲來。經過一個小時的車程,以及和一位非常不合作的目擊者做了一次累垮人的會面之後,他們發現自己正跑過一條條的小巷追捕一個少年。他宣稱自己可以用超能力修改政府機關的網站。而二十分鐘之後,他們躺在醫院裡。現在,僅僅是抵達這裡四小時之後,他們全身酸痛、帶著縫補好的傷口、穿著借來的睡袍,坐在洗衣店裡。這一刻,他們的目標似乎只剩把自己弄得夠乾淨,回到調查局去,一無所獲,而且還要受到其他同事的奚落與抱怨。
「搞砸了。」這句話不斷的在穆德的腦裡浮現。
史卡利又動了動,他趁機伸出手臂環抱著她的肩膀。在她容許這種身體接觸的罕有時刻裡,穆德總是非常喜愛她的身體依著他那種溫暖、小巧的感覺。「妳的頭怎麼樣了,史卡利?」他問。
「痛的快炸了。而且我好想睡覺,但是你一直吵醒我。」
「妳知道醫生是怎麼說的……」
她睜開一隻藍色的眼睛。「『我』是醫生啊。」
「既然這樣,我說的是那個穿紫紅色的手術衣看起來一點都不可愛的醫生。『他』說要讓妳保持清醒十二個小時。」他用指關節輕輕拂過史卡利溫暖的耳鬢。「也許我該告訴妳一個故事。」
史卡利嘲諷的哼了一聲。「我要保持清醒耶,穆德。」
她還很有精神。很好。穆德盡可能的伸直雙腿,那縫了十六針的傷口突然被拉動,他痛得縮了一下。
「你應該抬高雙腿。」史卡利邊說邊無力的用手比了比。
「我很樂意這麼做,但是,在這棟壯觀大樓裡的精緻美家具好像都被固定在地板上了。」
「習慣了就好了,穆德。」史卡利用力拉著穆德的腿,「腳放這裡。」她站起來,好讓他可以把腳放在四個相連的椅子上。
穆德扭了扭然後躺平,當他的血液從腿部回流到身體裡其他的循環系統時,他滿意的鬆了口氣。史卡利坐在地上,頭依偎在他的腰際,原本交叉的雙臂,現在枕在她臉頰下方。
如此靠近卻又如此遙遠。
「什麼故事,穆德?」史卡利昏昏欲睡的問。
「對了,故事。」他滿意地抱緊了繞著她的手臂,發現他背後的疼痛減輕了不少。「我們剛搬到 Quonochontaug 的時候,家裡沒有洗衣機和乾衣機,更別說有女傭了,所以我媽要我們跟著她一起到洗衣店去。」
「哈!真是有趣啊~」
「才不呢,史卡利,我一直都很喜歡洗衣店。」
「釣女生的好地方嗎?」
他因她語調裡的譏諷而感到畏縮。「不是,我只是喜歡那種溫暖、那種乾淨的味道。」他的聲音突然變成粗糙的低語。「讓我想起媽媽和妹妹,想起溫暖和笑聲。」
史卡利偎緊了他,嘴唇擦過他的前臂。「對不起。」
「沒關係,」在繼續下去之前,他讓他的神經末端記住她的嘴碰到他肉體的感覺。「總之,我八歲,莎曼珊四歲的時候,我教她認字。她很快就學會了,然後開始貪婪地閱讀所有東西 ,史卡利,我從未如此高興過,除了她老是拿著書大聲地對著我朗讀之外。有一天,我們在海灘上玩得髒兮兮的,所以我母親把我們拖到洗衣店裡,讓我們看看我們有多麻煩。莎曼珊到處跑來跑去,大聲唸著所有洗衣粉的品牌和成分,其他的媽媽們都覺得這是她們見過最可愛的一件事了。我捧腹大笑,因為珊雖然已經讀了一年的格林童話,卻還是喜歡引起人家的注意。
「我可以想像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史卡利用輕柔、安慰的聲音說。
「當莎曼珊唸完了所有的商標之後,她開始宣佈那些媽媽的衣服尺碼,這時候,她們可就覺得她一點也不可愛了。」
他們倆都笑了。
「我媽要我看好妹妹,別再讓她製造麻煩。所以我便開始找其他的東西來讓她唸,我才轉過身一秒,再轉回來,她就不見了。」
「她跑到外面了嗎?」
「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我跑出門,叫她的名字。但看不見她的蹤影。我母親正在和一個鄰居聊天,所以並沒有注意到我們。我找遍了洗衣機的後面、椅子下面、每個地方,正當我開始恐慌的時候,我聽到有人在一台乾衣機裡叫我的名字。」
「是莎曼珊。她就只是坐在那裡,笑著對我揮手。我看了看媽媽,確定她沒有看見,然後就把她從裡面拖出來,問她到底在做什麼。」
「想翻筋斗?」
「沒那麼簡單。結果是她讀了投幣孔旁邊的說明,想要自己檢查一下那是不是真的。」他指了指他們面前那台舊乾衣機,等著史卡利轉過頭去看那破爛的標籤。
「開門不會改變時間。」她哼了一聲。「穆德,你該不會是說你妹妹其實是以為……」
「……乾衣機其實是精巧偽裝的時光機器?這正是她所想的。當我把她拉出來的時候,她氣得不得了,因為她確信她可以回到過去。她告訴我她想要去找白雪公主,警告她蘋果的事情。」
「好可愛,」史卡利輕輕說,然後將嘴唇印上穆德的手臂;而他非常確定,這是一個真正的
吻。「我敢打賭你絕對不會讓她忘記這件事的。」
「至少,接下來的四年裡沒有。再之後……」他沒有說完,因為感覺到胸口一陣鬱悶,喉嚨一緊。他告訴自己在讓自己難看以前,最好不要再說了。
「我很抱歉,穆德。」
「沒關係。這件事是我自己提起的,記得嗎?」
「嗯……」她舒服的依偎在他身邊,她緩慢的呼吸溫暖了他的皮膚。
「史卡利,妳沒有睡著吧?」
「繼續跟我說話,穆德。我很好。」
「是喔,妳不接受急診室人員的醫學忠告的時候就是這麼說的。」
「他們又不是美國醫學協會的。我是醫生。」
「妳是一個在『病人』欄簽上『黛娜.K.病人,醫學博士』的醫生。」穆德提醒她,試著
不讓自己聽起來很得意。
「噢!」史卡利揍了他一拳,他大叫。
「好啦,我那個時候不好,但我現在覺得很好。」她轉過頭對他笑了笑。
當然,洗衣機在這個時候選擇停止轉圈。穆德既失望又痛苦的哀嚎著,爬起來把他們的衣服放到乾衣機裡。
「不要忘記衣物柔軟精。」史卡利坐在地上含糊的說。
他又多投了一些硬幣到自動販賣機裡,用力抽出一包衣物柔軟精。把床單和他們的衣服放在一起,穆德啟動乾衣機,然後坐下來,發現他的獎賞是史卡利蜷曲在他身邊,把頭枕在他的膝
上。
「不要把我們的衣服拿出來,永遠不要。」她說,聲音模糊。
「為什麼?」
「因為現在我不想改變時間。」她打了個哈欠然後就這麼睡著了。他輕輕的撫摸著她的頭
髮。他本想叫醒她,但最後決定讓她休息一會。他看著他們的衣服在玻璃之後打轉,藍的,綠的,黑的,在窗上留下銀色的水紋。
上帝,他暗自祈禱,如果天上真有神的話,可不可以請您讓時間就這麼繼續靜止下去?我願意忍受再多的外星人、陰謀論和其他所有發生在我身上的事,只要讓我擁有更多像現在一樣的時刻。
不要改變這一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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