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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星期以來,穆德和我之間的關係變得怪怪的。從我們從愛荷華回來的那個早上開始就一直這樣。那次流鼻血是幅鮮明的圖像提醒著我的癌症的存在,我想這對穆德的打擊很大。
我們之間的裂痕開始於他陰沈的沈默,然後很快地變成一些虛假的言詞和粗魯的舉動──這個我也有份。我知道我在故意激怒他,我實在不該這樣做,但我就是忍不住。當他要把自己孤立起來,我就是感到很不爽。當我知道穆德之所以沈默,對別人充滿敵意的原因是因為珊曼莎時,我試著去接受它,因為這也是他常感到意氣消沈和沮喪的原因。這是一個很個人的痛苦,除了穆德,別人是無法瞭解的。所以我讓他一個人靜一靜。我把我自己的情緒放一邊,努力地去瞭解,他的舉動完全不是刻意去針對某人的。那些尖酸刻薄的話只是穆德用來避免他自己再次難過一種方式。他一再地和自己的心靈交戰──希望是好的一方獲勝。他一次又一次的打著這場沒有餘地的爭戰。
但是這一次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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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穆德是在與我的癌症在他心中所創造滋育出的心魔交戰。他不是對那些隱藏起來,密謀偷走他妹妹的惡勢力生氣;他們也奪走了他童年的快樂,還有他過正常生活的機會。這一次,他是對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感到生氣。他痛恨我身上的癌症。他不能對這個癌症怎麼樣,所以,他只好對我發脾氣。
我也同感到他的憤怒。在第一次聽到我的檢驗結果之後,我也好幾次把內心的憎恨發洩出來。那簡直是一場自我虐待的遊戲。「為什麼是我?」不過我知道我為什麼這樣做。但是我還是不知道穆德為什麼也要這樣做。為什麼我不知何時會降臨的死亡對他打擊這麼大?倒底是哪裡不公平了?他在害怕什麼?他一直都不跟我說。我已經把我的內心攤開來了,但他卻把它一層又一層地加諸在他自己身上。穆德的靈魂像是穿著一堆厚重冬衣一樣,而我的靈魂卻是全裸著。我覺得我已經對他夠誠實了。現在我也應該要得到回報了。
所以我激怒他。我跟著他一起玩這個幼稚的遊戲。我滿足他的需要。我讓自己成為箭靶,希望一支載有真相的箭能夠射中靶心。我付出的和我所得到的一樣多。我們的辦公室裡充滿著火藥味。
我不知道在家裡時會不會也發生同樣的情況。穆德已經有五天沒有來睡我的沙發了,取而代之的是,我每晚接到一通他的電話。簡單明瞭的,談一些具體的事情,不談感覺。我怎麼樣?吃飯了嗎?有沒有需要什麼?明天早上要不要來接我?
我們的電話對話其實充斥著一堆沈默。我們都在等另一個人忍不住後打破沈默。這是我倆交戰的另一種方式。看誰撐得比較久。目前是穆德比較佔上風。
我記得不久前我們也才玩過做過一樣的事──只不過當時的角色是相反的。我決定不再踏進費城一步。再也不要聽到 Edward Jerse 這個名字。那件事所留下唯一一個比較好的結果是我背後的紋身。這是唯一一件我不後悔做過的事。我要在我身上永遠留下這個記號,即使這個身體只不過是一個軀殼罷了。
那時候我對穆德的態度很惡劣,有話不直接說,總是對他打啞謎。總是在逼他。我也很害怕──雖然這樣還是不能解釋我所做過的事。我再也不敢確定我所知道的事了。我所確知的,我還能記得的,只有 Leonard Betts對我說過的話。我應該要馬上就聽懂他的意思才對,而且也該要知道他說的是對的。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所以我反抗。我抗拒 Betts 的說法;我拒絕穆德。我不願去面對我的人生,不管是以前的,還是現在的。這實在很愚蠢,不過我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做。
穆德從沒有逼問我在費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也沒有問我為什麼隨後有一段時間對他很冷淡。他也沒有說要看我的紋身。
他抱著一堆檔案和紙張走進來。我抬頭看他,等著他的目光轉向我。他沒有。可是他倒是走向我坐的這張桌子,然後慢慢地把一些紙張放在桌上,他的注意力一直在他剛開始看的一份文件上。我把剛放在桌上的那些文件推向一邊,然後他就一屁股在桌角坐了下來,定在那裡。他這是在侵犯我的地盤了。現在我要知道為什麼。
「穆德……?」
他嘴裡喃喃地唸著什麼,然後轉向我──看起來好像他才發現我坐在這裡一樣。「妳還在啊,史卡利?」
「我不在。我只是你想像出來的一個幻覺。」
「喔,那我的幻覺現在應該要回家整理她的行李了。我們明天早上要飛去科羅拉多。」
「但是你說……我以為我們這個月都要待在這裡,好把這裡的事先處理完。」
「我改變主意了。我想到外面走走。」他又回頭埋首於他的檔案了。
「嗯,我不行去。」我對他說。
他的身子略略震了一下,有點驚訝;他不知道該生氣,還是該表示一點關心。「為什麼?」
「我明天已經排了一些檢查了。我該早點告訴你的。我已經跟史基納說了,我明天要請一天假。」
他慢慢闔上檔案。他看著辦公室的另一頭,隨便一個東西,就是不看我。「有沒有什麼我該知道的事?」
「沒有,只是個檢查而已。」我在考慮該給他什麼樣的選擇。「如果你可以等到後天,或是改訂明晚的飛機……」
「不了。我自己去。」他立刻就回答我,聽起來不容我再和他爭辯。
我用力咬了下唇。不要這樣對我,穆德。不要就這樣把我推到一邊。
「這件事這麼重要嗎?我們不能再等一天?」
他起身離開了桌子,跌坐到他的椅子上。「也許對妳來說不會,史卡利──但是對我很重要。」
穆德又在任性了。我甚至可以想像接下來他會像小孩子一樣嘟起嘴來。
我忍住了我的脾氣。「我可以看一下檔案嗎?」
從他的嘴型看來,我確定他幾乎要拒絕了。不過他還是忍住了,雙唇再度緊閉起來,然後緩和了一下他的臉色。「當然可以。」
他拿起檔案,卻不移動身子來遷就我,迫使我不得不站起來去從他的手上接過檔案。當我要把檔案拿過來時,他竟然還抓住它,我不得不用點力和他搶那個檔案。我們的眼神短暫地交會了一下,又立刻避開了。那一個短暫的交會像是一道電流一般。
我就站在他面前打開檔案來看。牛隻的殘骸。我真想笑,可是我不敢。因為我知道這正在他期待的。他希望我責備他。他想要聽我說出一堆合理的解釋,好讓他不要去──或是至少等到我也能跟他一起去。
他希望我叫他留下來。
不行。因為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我的喉嚨發出了一個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把檔案遞還給他,臉上維持著輕鬆平靜的表情。「那你打算去幾天?」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一點失望。「不知道。二、三天吧。」
「整個週末嗎?」
「落磯山耶,史卡利。馬,牧場,死牛。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好的?也許我該買一頂牛仔帽,還有馬靴,釣一個,也許二個可愛的小女生。」
「注意安全的性,穆德。」
這個突然冒出的玩笑讓我笑了一下。「每一次。沒有比什麼都自己來更安全的了。」
「我希望妳不是在博取我的同情心。」
「我為什麼要這樣做?」
他抬起頭來,琥珀色的眼睛看著我。從他的眼中我看不出任何意圖。「我要回家了,穆德。好好玩吧。」
我穿上外套,走向門口時,他對我喊著:「我會和妳保持聯絡的。」
他其實不必要說的。他已經贏了我一個笑容了。我又對他笑了一下,就走出門。我沒有回頭去看他是不是有回我一個笑容。
* * * * * * * * *
凌晨三點十五分,電話響起。不用想也知道是誰。他沒有像上個星期一樣比較早打來。
「囉。」
「嗨,史卡利。是我。」
「你最好有什麼好事要告訴我。」他什麼都沒回我,我卻聽到很微弱的,斷斷續續的喘息聲。「穆德?你還好嗎?」
「什麼?啊。是。我只是……我睡不著。」
「做惡夢嗎?」他已經很久沒做惡夢了;至少就我所知。我想他從沒有跟別人說過這種事。在這種時候,除了我,我不知道他還會打電話給誰。我是穆德夜晚的屠龍武士。
「唔,不是;這次不是。我一直都清醒著。」
我坐起來。除非事情真的很糟,或是很複雜,穆德才會發出這種聲音。
「穆德,怎麼了?」
他又沈默了好一會兒,我才聽到他吸了一口氣。他說:「我很抱歉對妳那樣,史卡利。」
「穆德,你……」
他打斷了我,開始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不是,只是,我一直在這樣做,我無法停止,即使我知道我為什麼這樣做,我也知道這樣是不應該的。」他又停了下來,好讓自己能做個深呼吸。「可是,就是……該死,史卡利,我怕妳。我也怕我自己。我就是覺得,不管我怎麼做都不夠,我還是讓妳受到傷害了。我只是……我不想失去妳,黛娜。就是這樣。」
「過來吧,穆德。」我的心都碎了,可是同時又很高興。穆德正在面對他自己內心最深的恐懼;更重要的是,他願意和我分享。我不希望他現在一個人孤獨地面對恐懼。我要和他在一起,我要見他,我想要撫慰他。
「不,史卡利,我不行。」
「那我過去。」我已經離開我的床,開始找衣服了。
「不,不,我不要妳這樣做。現在三更半夜的。」
「沒關係,」我告訴他,「我半小時就到。」
「不要!」
我停住了穿褲子的動作,用沈默來問他為什麼。
「這個主意很糟,史卡利。我不確定我是不是可以避免做出一些愚蠢的事;我不想把事情弄得更糟。」
「我跟你說過了,穆德;我不怕你。」
我想我們倆的對話在別人聽來一定莫名其妙;有很多事是不能用言語表達的──我們所沒說出來的,比我們說出來的更重要。
他刺耳的笑聲傳進我的耳裡。「你不瞭解嗎,史卡利?完全相反的。妳讓我感到害怕。」
我的思路頓時卡住了。我還沒扣上扣子的牛仔褲滑了下來。我在身後摸索,找到一張椅子,一屁股跌下來。
是我造成我們之間的障礙嗎?是我嗎?
「史卡利,妳還在聽嗎?」
「在……等一下,穆德。」我現在說不出話來,我的腦子在思索著。
我一向很少在外表顯露出我的情感。叫我去碰觸別人,或是讓別人來碰我,我都覺得很不自在;我一直就是這樣。我也從沒有試著去學怎麼和別人適當地交往。我太忙碌了──我的抱負,我的野心。我一直很自豪,自己有足夠的能力,不需要穆德一直照顧我。我儘量不去笑他的「穆德主義」,或是反擊他的諷刺。這讓我們總是能專注在手邊的工作。
難道,穆德真的完全不知道我有多愛他?
天啊,史卡利,妳到底為什麼要拖這麼久?我腦袋裡有一個邪惡的聲音在對我說。好,我不能改變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但是我可以改變我做的事。
快,快,史卡利。快沒時間了。
「穆德?」我慢慢地說,有一點遲疑。「你明天幾點的飛機?」
他笑出聲音來──不過聽起來帶點不解。「九點半。怎樣?」
「我的檢查十一點才開始。我載你去機場。」
也許這聽起來是已經決定的,而不像是個問句吧,他沒有多說什麼。「好,史卡利。」
他又停了一下。「不過你知道,我真的可以不用去的。我們可以多等一、二天。」
「不。我希望你去,穆德。你必須要去。你需要一點時間。」
對此他也沒有說什麼。他知道我是對的。
「那麼……妳明天大概八點半來?」
「好。幫我準備好一杯咖啡。」
「我還可以分妳一塊 Captain Crunch。」
我今晚第一次笑了。「謝了。」
「晚安,史卡利。」
「晚安,穆德。」
* * * * * * * * *
穆德又快要來不及了。他來開門時,腳上還沒穿襪子,皮帶還沒扣上,甚至上衣都還沒穿。頭髮亂糟糟的,鬍子也還沒刮。
他看起來真是太棒了。我總是會很容易的想像他就是那種亂七八糟,帶點孩子氣的教授──正好就是在大學裡吸引我的那一型。
「我睡晚了,」他向我點了一下頭,又朝房間的方向點了一下,「咖啡還在壺裡。」
十五分鐘後,我也喝了一杯咖啡,我們終於出發前往機場。穆德沒有說什麼話,我則專心地想我的事,所以全程都平安無事。如果不提開車時,如果我的右手不是在方向盤上,就是被穆德握著。他半握著我的手。輕輕地,很自然地。
機場擠滿了人,安全檢查門前大排長龍;每一次都是這樣。就在我們急急奔往穆德的登機門時,已經在廣播通知登機了。我們在空橋前停下來,穆德找出他的機票。
我倆面對面互相看著對方。這比我想像的要困難多了。現在是最後一次廣播登機了。
穆德握住我的手臂。「如果妳需要什麼,如果有什麼我該知道的事,打電話給我。」
「我不會有事的,穆德。」
「答應我。」
我對他笑了。我真想用力抱住他。「我答應你。」
他點點頭。他現在看起來很快樂。「我晚上會打電話給妳。」
「好!」
他猶豫了一、二秒,放下他的旅行袋,張開雙臂──看起來像是要迎接我一樣。我迎向他,緊緊地抱住他。他的鼻子磨蹭著我的頭髮,對著我的耳朵輕聲地說:「掰。」
「掰。」
穆德拿起行李,向後退了二大步,然後才轉身走向空橋。
「穆德。」我尖銳的聲音立刻就抓住了他的注意力。他轉過來看著我,一臉問號。
這幾個字就忽然這樣脫口而出:「我只是要你知道,我愛你。」
我的心怦怦在跳,雙膝發軟,嘴唇乾燥。
他驚訝地目瞪口呆。我在他的眼中看見一絲笑容,然後他露齒而笑了,好美的笑容。他丟下他的行李,大步邁過來,雙手捧起我的臉,給了我一個結結實實的吻。
這個吻令人滿足又迫不及待,只是還不夠長。他移開了他的嘴,很快的又在我的嘴唇上輕吻了一下,「我也是。」
他轉身帶著輕快的步伐走了。
我獨自站在擁擠的人群中,覺得異常的孤獨。
我已經開始想念他了。
。To be Continued。
本文之中文翻譯權已經過作者同意,
版權為原作者所有,請勿任意轉載。
《Dance Without Sleeping》by Lydia Bower
原文網址:http://members.aol.com/msrwriter/dance.html
本篇為我要活下去(4X15 Memento Mori)之延伸創作
曾榮獲一九九七年 Morley Award 之
‧Best Mulder/Scully Romance
‧Best Seri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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