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ross a Crowded Room
文/Dasha K.譯/Liccy
彼得正在談論有關高爾夫球,還是所得稅什麼的;一個穿著和服的女服務生在他們面前上了一盤用精緻漆盤盛裝的壽司。她假裝朝彼得笑著點頭,然後把醬油倒在一個小碟子裡,但事實上,她的心思根本在幾千里之外。
他才剛剛走進這家餐廳,你可以看到,他慢慢地走進了「一菊」,然後選了一個在餐廳的另一端,剛好在她對面的位子坐下。就在那幅兩個藝妓在鴨川邊跳舞的畫下面。和紙做成的屏風把這個空間一分為二,因為角度的關係,她能夠看得見他,但他卻看不見她。
感謝老天,她一邊用顫抖的雙手拿起筷子一邊這麼想著。突然間壽司似乎不再是個令人喜愛的晚餐菜色,粉紅色的鮪魚肉令人感到噁心。
彼得熟練地取了一點芥末到他的醬油裡,然後抬起頭看著她。「妳的臉色蒼白,」他說,他的眉頭因擔心而皺緊,「妳沒事吧,親愛的?」
她點頭。「我很好,」她摸摸自己的太陽穴,「只是開始覺得有點頭痛。」
他又重新開始了他的話題。指數基金什麼的,好像是他有個朋友告訴他這值得深入研究。她沈浸在自己的幻想裡,看著坐在這擁擠餐廳另一邊的那個男人。
有多久了呢?三年、還是四年?
進入「自動駕駛狀態」對她來說是很容易的。表面上,她好像對彼得的談話非常感興趣,而且還可以自若的吃著手捲和鰈魚;事實上,她的內心感覺到,自己彷彿又從那些傷痕縫合之處崩裂開來。他的鬢邊顯露出灰白,現在看起來,在不閱讀的時候,他似乎也開始需要戴上眼鏡。但是,在海軍藍的西裝和紅領帶之下,他仍舊瀟灑;在女服務生面前,他臉上仍舊閃著那淘氣的笑容。
是她介紹他吃壽司的,可惡。有天晚上,她在她公寓的燭光餐桌上擺滿了從「平美」買的外賣食物。她先用筷子餵他吃了一點加州捲,然後他才敢動手嚐嚐更多種類,像是燻鰻魚和鮭魚皮捲。
即使到現在,她還是常常在惡夜中驚醒,因為夢見他而顫抖出汗。那些夢境是如此真實,以致於她無法辨認何者才是現實,是她和他激情做愛的那張凹凸不平的床是真的,還是這張彼得蜷曲在她身邊的柔軟大床才是真的?在這些時候,她總是記不得自己現在身在紐約,而那段華盛頓、調查局的日子其實已經離她很遠了。
她記不得他已經離開這麼多年了。
有時,當她從那些夢裡驚醒時,她發誓她可以在自己的皮膚上聞到他的味道。
女服務生領著一個女人來到他的桌邊,當她看見這一幕,她的下頜一緊。原來,這終究不是一個人的晚餐。是她。他的女人,他的愛人。不,他的妻子。
當然,她並沒有收到他們兩年前婚禮的請帖。那是個小小的儀式,只有他們的家人和幾個朋友參加。她想辦法從認識攝影師的朋友那裡弄到了幾張婚禮的照片。黑白的證據顯示,他穿著簡單的深色西裝,帶著開懷的笑容,向他的新婚妻子舉杯慶賀。他們倆在法官的面前緊握著對方的手,她的表情平靜安詳,而他則是沐浴在歡欣之中。她甚至弄到了親吻的鏡頭,她的前任愛人緊抱著他妻子的頸子,將她拉進他的懷抱裡,然後把他們倆的生命緊緊的結合在一起。
當然,她並沒有收到他們兩年前婚禮的請帖。那是個小小的儀式,只有他們的家人和幾個朋友參加。她想辦法從認識攝影師的朋友那裡弄到了幾張婚禮的照片。黑白的證據顯示,他穿著簡單的深色西裝,帶著開懷的笑容,向他的新婚妻子舉杯慶賀。他們倆在法官的面前緊握著對方的手,她的表情平靜安詳,而他則是沐浴在歡欣之中。她甚至弄到了親吻的鏡頭,她的前任愛人緊抱著他妻子的頸子,將她拉進他的懷抱裡,然後把他們倆的生命緊緊的結合在一起。
「我,福克斯穆德,願意和妳……」
她因為這想法而顫抖,冷氣怎麼這麼冷,她真希望她有帶著毛衣……她希望她和彼得選擇的是泰國菜或義大利菜,而不是日本菜。
她想知道他們怎麼會到紐約來。
彼得說他要去一下洗手間,而現在,她才真正可以自由的讓自己沈入溫熱的懊悔,和其他數以千計無以名狀的情緒之中。
那對快樂的夫妻互敬然後愉快的暢飲他們的清酒。
他們在一起的第一晚,是在他的公寓裡,在一件困難的案子結束後,她因為這一連串老婦人的斬首事件而感到靈魂被玷污之時。她回憶起,終於,他是如何拉起她的手,親吻她,緩慢而持久,釋放他們長久心靈相依,但身體分離的張力。之後,他們開了一瓶紅酒,敲擊酒杯,敬他們的未來。最終,在他第二次進入她身體時,她想,我們終於合為一體。
他拉起他妻子的手,這時,她注意到,在她纖細的手指上有一枚簡單的白金戒指。
那一晚,多年以前的那一晚,雨啪搭啪搭的打在窗戶上,她慵懶的躺在縐折的床單上,心臟仍因方才的高潮而狂跳不已。他赤裸著身軀走進房間,帶著害羞的笑容,遞給她一枚鑽石戒指。她熱淚盈眶的點頭,感動得說不出我願意。
她想知道他是怎麼跟他的妻子求婚的。他有沒有下跪?還是在晚餐時,把戒指放在甜點的托盤上呢?都不是,她搖搖頭,他一定是用他簡單、真誠的方式。他問,然後她答應。
用筷子推開掉落的飯粒,她覺得自己被時間和命運折磨得蒼老而且憔悴。當然,他的妻子比她年輕,而且今晚,那個身穿黑色亞麻連身裙的女人,看起來非常可愛,她的秀髮輕輕觸及著半裸的肩膀。她正在微笑,而且十分快樂;她是個沈浸在愛裡的女人。
她太瞭解成為福克斯穆德鍾愛對象的感覺。他執著於他的工作、他的追尋,但是,在他的心裡,始終都會有足夠的空間來裝載他對她固執的愛意。就連他們因為案件而激烈爭辯的時候,他仍然愛她。
但是這些還是不夠,對吧?最終,當那個渾身煙味的老人,在國會大廈的酒吧裡告訴她,她必須離開時,這些的確是不夠的。離開他,遠離她的生活、工作和家人,走得遠遠的。
她試著勇敢。「要是我不這麼做呢?」
他直接把白煙吐在她面前。「妳死,他也死。」
她輕蔑的聳聳肩,說:「我們並不是沒有遇過這樣的威脅。」
「我想妳不瞭解,探員。妳死,他死,還有你們的母親。而且我可以向妳保證,我會讓你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把一張她母親在後院澆花的照片推給她,還有另外一張,是一台富豪休旅車,被一個肇事逃逸的駕駛撞得面目全非的照片。「對了,妳母親的腰現在好點了嗎?我非常遺憾聽到她的……車禍……」
「為什麼?」她低語,聲音尖而細薄。
「這是筆交易。妳和穆德探員在一起對我們來說是很危險的。」他掐滅了香菸然後準備起身離去。「如果妳告訴他,我們將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人。」
他丟下一個紙袋然後離開。裡面有一張單程的頭等艙機票,面額七萬五千元的銀行本票,和一張備忘錄,指示她到達最終目的地之後該做的事。
她根本沒有機會向他道別。她收拾行李,留給他一張匆忙的紙條,然後便出發到機場去搭機。
過了好幾天,她才准許自己留下奢侈的眼淚。獨自一人在旅館房間裡,她花了好幾個小時翻查行李,最後才發現自己在匆忙之中,忘了帶走他的照片。
但他的影像從來不曾在她的記憶中褪色。
彼得回來然後親了她一下。他是個好人而她真的愛他。他們一起建造了美好的生活,一間在中央公園西邊的美麗公寓,一群有趣的朋友;儘管工作再吃力,他們永遠都有相處的時間。她的家人們喜歡他,而她的朋友不敢相信他是如此迷人。
當彼得向她求婚時,她告訴他她需要點時間考慮。瞭解她務實的本性,他欣然接受,並且給她獨自思考的空間。
那晚下著雪,她圍著毯子蜷曲在她雀兒喜公寓的窗框下,看著雪花跳舞般的落在黯淡的街道上。她坐著,想起那一晚,他依著他們臥房的燈光看進她的眼,然後溫柔地撥開她耳邊的頭髮。他的頭髮凌亂,多變的雙眼有著熾烈的綠色,這是福克斯穆德獨有的特徵。「只有妳,」他低語,溫熱的雙手撫摸著她的腿,「妳是我這一生中唯一愛的女人。」
在她被流放之際,她是多麼用盡全力地緊握住這句話,就像緊握住和他之間僅存的一絲關連。
她早該瞭解人心是會改變的。當她終於被准許回來時,他已經心有所屬,但不是對她。雖然徵兆很難以捉摸,但由於她對他的了解,她可以清楚的察覺。看見他用昔日只保留給她的眼神凝視著另一個女人,她的心彷彿感受到被燒毀一般的灼痛感。
下雪的那晚,她拿著他婚禮的照片,深呼吸,然後做出決定。三個星期之後,她和彼得在百慕達舉行了婚禮。
我多麼希望那時可以跟你道別,她想。就像和你道別一樣困難,我多麼希望可以留給你一個關於我們倆甜蜜的回憶,多麼希望我們的身體和心靈能最後一次緊緊的結合在一起。而事實上,他們在一起的最後一小時,是在局裡的餐廳裡匆忙的用餐,然後一起走到犯罪科學實驗室,取得一些血液採樣的結果。
然後,她就像一陣煙一般的消失了。就像從那個主宰她命運的黑暗男人口中吐出的煙一般,消失了。
感覺到淚水快要奪眶而出,但她並不想向彼得解釋這一切,於是她說,她想去一下洗手間。
在洗手間裡,她用面紙輕輕擦去眼淚,然後補了一點粧。她皺眉看著自己的魚尾紋,想要描繪出以前那個愛著他的年輕女子的樣貌。她滴了滴眼藥水到她變紅的眼睛裡,然後要自己下定決心。不管她喜不喜歡,日子都要繼續過下去。
她走到狹窄的迴廊上,身體不小心擦過某個剛好離開男廁所的高大男子。當她看出那是他的時候,她的心痛苦地一悸。
他轉向她,嘴巴因為驚訝而張開。「黛安娜。」他說。
她用盡全力,在臉上擠出一個笑容。「嗨,福克斯。」她回應,聲調沈著而平緩。
「我……我不知道會在這遇見妳。我們因為一個研討會而來到這裡。」
她點頭。「你看起來很好。」
他摸摸灰白的頭髮說:「謝謝,妳也一樣。」
她的心裡閃過了千言萬語,但沒有一句是適當或正確的。她沒有辦法改變歷史,也沒有辦法再讓事情重新來過。
「現在是時候恭喜你了。」最後,她說。
他看了一眼她左手上戴的訂婚和結婚戒指。「是啊,妳也一樣。恭喜。」在他的手上,有一枚和他妻子成對的白金戒指。
「我們很快樂。」
「我很高興聽到妳這麼說。」他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好像她只不過是個和他共事過的同事一樣。愛情遠離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她想。我只希望我也能就這樣讓它過去。
「那你過得怎麼樣呢?」她問,試著不讓自己聽起來像在打探他的隱私。
他的臉融化在深深的笑容裡。「生活終於令人滿意了。終於。」
終於。這個字刺進她的心裡。她親了一下他留有鬍渣的臉頰。「好好保重,福克斯。」她偷偷允許自己最後再吸一口他那帶有肥皂和羊毛的溫暖氣息。
他拍拍她的肩膀然後走開。「妳也一樣,黛安娜。」他的聲音裡沒有仇恨,不管她曾經怎麼對他,不管是在她從他的生命中消失之前還是之後。
像個夢遊者,她回到彼得面前,繼續她剩餘的生命旅程。
在這個擁擠的房間對面,穆德回到史卡利身邊,然後再一次,他們舉起他們的清酒杯,敬他們的未來。
(完)
作者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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