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5月20日 星期日

2-06 但我們仍活著 But We Also Live

但我們仍活著 But We Also Live


By Lydia Bower

翻譯/小毛


我給妳一些時間。在整夜坐在潘妮諾頓旁,看著她死去之後,我認為妳需一點時間。妳轉身走回妳的房間--以史卡利的方式走著:抬著頭、挺著胸。我的手指轉動著那代表著妳的生命延續,已經解凍了的試管。我不知是什麼原因驅使我將它放進我的口袋中。它是個證據,亦或是個警惕--部份的妳曾被奪走,而現在已尋回了嗎?這些卵子無疑地已死了。但我知道我將會保留著這個小試管,將它放置在冷凍櫃的某個角落。它會偶爾地抓住我的視線,提醒我妳仍不知曉,但已失去的一切。有一天我會告訴妳這件事的,但不是現在。時機未到。妳仍太脆弱,我勇敢的史卡利。

  我的身體仍留著妳緊靠著我懷中的記憶,妳瘦小的骨架在我手中的感覺,妳的頭恰好倚在我的下顎。即使處在死亡與病痛之中,在妳經歷過這一切之後,妳的內心已經有些改變,妳仍保有著妳獨特的本質。妳溫暖肌膚的氣味未曾改變。我的臉埋在妳的髮中,嗅到的是妳生命的跡象,而非死亡。當我的唇印在妳的額頭上時,我嚐到妳帶著鹹味的肌膚。當妳抬頭凝視著我時,我看到妳的眼神訴說著妳的悲傷,妳的堅強,還有……愛。

  我不知道在妳的眼中,我看來是如何。只希望我的眼神能反映出妳的眼神。感覺是很容易,但是言語及行動的表述卻很困難。我們以輕吻壓抑著對彼此的渴望--我們向來如此。但此時我的感覺已經枯竭了,我相信妳也是。

  我一直相信我們終會找到拯救妳的方法--我必須相信。但時光飛逝而過,生命卻是如此的脆弱。

  我向一位護士要了杯咖啡,倚著牆飲用這熱飲時燙到了我的嘴,之後我走回去無言地舉著塑膠杯向她再要了一些。啜飲著這一杯的同時,我取了張椅子並打電話留言給史基納。我並不期待他會接電話。也許我們都受了失眠的咒詛。

  我看了看我的手錶,指針正接近六點。我懷疑我是否能再次注意到這個時刻,卻不將它聯想到妳曾寫給我的詞句--妳開始覺得時間像心跳一般,一分一秒地流逝。

  我看著兩名護士走進潘妮諾頓的房間,幾分鐘後又出來。她的遺體從我的身旁推過,開始進入了她人生最後的旅程。這個樓層依然很安靜,清晨的寧靜尚未消逝,成為稍後晨間日常程序的倉促。在某種程度上我很生氣,我不明白護士們為何要匆忙地移走潘妮諾頓的遺體。我們都將死亡--這是很自然很正常的,這是所有的生物都會有的經驗。很遺憾,我是從梅麗莎身上學到這一點的--當妳那時正瀕臨著死亡,牽繫著妳的繩索被切斷了,妳可能會漂回我身邊,也可能永不復返。我不讓自己表現出我是多麼地高興妳回到我身邊,但我想從今起我會常表現出我的喜悅。妳又再一次地選擇了活下去,雖然妳做下這決定時,實際上我不在妳身邊,但我現在知道,妳是感覺到我在妳身邊的,正如同我能感覺到妳--持續不斷地感覺到妳。史卡利,妳的聲音與精神存在於我的心中--向來如此。以往我總是將它放逐在內心深處的黑暗之地,現在,它將重見天日,移到它應歸屬的地方。它溫暖了我的心,滿足了我的靈魂,我不知道沒有它的話我如何能生存。妳,妳的一切,已成為我的真理。

  我走向妳的房間時,晨光正灑在走廊上,讓我覺得我像是個黑暗天使--在所有的光明之中只有我穿著黑衣。一個穿戴著由無數破碎的夢境和逼真的夢魘所合成的灰衣的幻影。當我停在門口看到妳矗立在窗前,沐浴在陽光下,身穿白衣,那個對比更加地明顯了。我是黑暗,妳是光明。我們之間沒有影子,沒有灰色的陰影。一切都變得很明顯,不再模稜兩可,因簡單而顯得美麗。

  我不記得我是否曾對妳說話--至少沒有大聲地說。但妳仍聽到了我的聲音。妳依然背對著我,向我伸出手,邀請我與妳共賞日出。我們雙手的交握在我內心點起了一道火花,再次加深我們之間的聯繫;這份聯繫無法解釋也無需解釋。

  「真美,」妳低聲地說。

  「是啊。」我應道。當妳回頭發現我稱讚的不是日出,而是妳時,我對妳笑了笑。

  「我希望……,我希望潘妮最後能看到這個景象。」

  我的聲音平靜且溫柔。「也許她正看著。透過妳,史卡利。妳與她遭遇了這麼相同多事情。我相信她的一部份活在妳的心中。」

  妳慢慢地點了點頭,輕輕地說:「是的。但她離開時也帶走了一部份的我。」

  我看見妳的眼角湧出一滴眼淚,沿著妳的臉頰輕輕地滑落。妳很自然地讓我將妳引床邊的椅子,我握著妳溫暖的小手,讓妳坐在我的膝上,擁著妳,跟妳說話,讓妳欲頑強收回的眼淚流下來。

  「請讓我幫助妳渡過痛苦。讓它去吧,史卡利,就讓它去吧。」

  我一如往常地將妳的頭靠在我的下顎,感受到妳將臉龐埋入我溫暖的胸膛。我用雙臂緊緊地擁著妳,妳刻意壓抑的呼吸最後終於轉為哭泣,耗盡妳的體力,清洗了妳的心靈。我知道妳不只為潘妮,也為妳自己哭泣。雖然妳已下定決心要對抗這內在的敵人,但悲傷依然存在。為妳自己,為我們雖然不願,但現在卻必須面對的戰爭,為那些妳所關愛的,且將會為妳流淚的人哭泣。妳總是如此地堅強,史卡利,妳總是小心翼翼地不讓別人為妳擔心。但妳必須學著去接受我們現在給予妳,而且會永遠地給予妳的支持和力量。這不是妳個人的戰爭;如同妳的生命並不僅僅是妳一個人的。我們和愛我們及所愛的人們之間,就像蜘蛛網一樣地聯繫在一起。我想妳現在已開始了解這點。妳第二次讓我這樣擁著妳--第一次在走廊上,而這回在我的膝上--告訴我妳正在改變。

  我不知道在妳停止哭泣之前,我們這樣子坐了多久。我只記得當妳輕輕起身,抬頭看著我時,透過妳的雙眼所說的話。那是如此地自然,如此地簡單,如此輕易地接續我們在走廊上作罷的事。我捧著妳可愛的臉龐,嚐著妳鹹鹹的淚水,用我的唇攫取它們並將之佔為己有。最後用我們的嘴訴說著無聲的愛之語。我告訴我自己那不過是個吻,那應該是再單純不過的事情。但我們雙唇短暫碰觸的記憶卻已徹徹底底地震撼了我,持續不斷地纏繞著我;即使是現在,已是數小時之後,夜晚的黑暗已覆蓋著我,而我正在寫下這些字句。或許是因為我們從來沒有勇氣去質疑或分析這一道似乎是不能跨越的藩籬。但令它倒下竟是如此地不費吹灰之力,史卡利。我發現我自己已理解到,如同我們在生命中為保護自己而築起的層層圍牆,都該在特定的時間、特定的方式被摧毀。我相信我們的時刻已到來了,史卡利。在我每一次心跳及我的每一個細胞之中,我都如此相信。

  明天妳將回家,很快地會回到我們的辦公室,繼續我們的工作。我期待著。但現在,今晚,我固執地依戀著今日的回憶。

  我不知道妳是否有天會看到這個。但如果那天來臨,我請求妳原諒我只有現在才流下的淚水

--甚至在我讓妳流淚時,我也不曾讓我自己的落下。它們現在沾濕了這些紙張,模糊了我由內心吐出的話。不是我不敢在妳面前流淚,也不是不願與妳分享。淚水毫無預警地到來。多年來這是第一次,我欣然地接受了它們。無論是對我自己,亦或是對妳,那是個重生,也是個信物。

  今天我瞭解了一個簡單的事實--我們都將會死去。但我們仍活著。

  謝謝妳,史卡利,是妳讓我了解這點。

  謝謝妳愛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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