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2月5日 星期一

1-23 二月十四日 14th of February

二月十四日 14th of February


ByRavenscion翻譯/Crystal


  以一個星期五的晚上來說,酒吧裏顯得太安靜了點。只有少數人佔據了幾張桌子,喝著酒、抽著煙,使酒吧裏飄浮著一層藍色的薄霧,但大部分的位子都是空的。音樂的聲音調得很低,燈光黯淡,談話聲也很小,似乎是……有所期待。沒有一點週末慣有的喧嘩來打破這個寂靜。


  對於這一點我倒覺得很感激。我來這兒是為了喝酒,因為我實在需要喝一杯,可是我從來不欣賞「酒吧景象」的那種吵雜及絕望感。今晚的寧靜是一個預料之外的恩典,以我現在的心情說來,這比什麼都能讓我放鬆心情。


  我從門口走向吧檯,帶動的空氣把煙霧衝開了一條短暫的空隙,穿過店主為了讓這個店有些「格調」而佈置的古怪的古董桌椅組合。演奏會的傳單釘滿在牆上褪色的油畫之間,組成一種奇異的馬賽克圖案。不過我對裝潢並沒有很在意,我不是來欣賞這個的,至少今晚沒心情。


  當我靠在吧檯上的時候,莎拉跟我打了個招呼。她在襯衫上別了一個紅色心型別針,使我的心糾成一團。「照舊嗎?」她問我。沒有注意到我的不舒服。


  「不,威士忌。」我回答,指著架子頂上的瓶子。「拉格佛林。」


  她拿下積了灰的瓶子和一個杯子,帶著疑惑的眼神看著我。


  「喝純的嗎?」


  我只挑了一下眉毛回應,她沒再說什麼就倒給我了。


  我從她那裡拿起杯子,輕輕啜了一口。「很靜呀。」我說。不知道為了什麼,我並不太想和人聊天。不過我蠻喜歡她的。即使我們生活在不同的世界裡,她和我還是很能溝通。


  「因為下雪了嘛。」莎拉說。


  她是個學生,在約翰霍普金斯學院讀碩士。長得還可以,但不算是大美人。我每次來的時候她都蠻關照我的。我想是因為比起那一群毛手毛腳的醉鬼來,我算是比較正經的客人。她知道我不會騷擾她。到底我是個藥物管制局的探員,而且比她大了十歲。


  「人們都呆在家裡。」她又加了一句。


  我倒沒想到這些。在外面,整個城蓋在一層八吋多厚的罕見的大雪之下。在巴爾的摩這裡,可以算得上是大風雪了,不過要是讓我愛荷華老家的鄉親聽到了,可會當笑話的。


  「很適合我。」我說,舉杯喝乾。酒精的熱度由胸口擴散開來,驅走了房間裡的寒冷。平常我不會蹧蹋好東西。我會珍惜它,慢慢地品嚐每一口香醇美妙的滋味和芬芳。可是今晚例外。我把杯子擱在吧檯上。


  「再滿上。」


  莎拉照做了。「心情不好嗎?」她邊倒酒邊問。


  「嗯。」


  「要不要談一談?」


  不?好?我也不能決定……我望了一下四周。附近一個人也沒有,雖然只有莎拉一個人在酒吧當班,她也不算太忙。管它去死吧……


  「珍妮佛……」我才起了個頭就講不下去了。她今天早上跟我分手了,偏偏選今天早上。我本來訂了一些計劃。這一天本應該很是一個特別的日子。


  有一個聲音在我的腦中嗤鼻嘲弄。使我回過神來面對現實……


  莎拉馬上懂了,表現出適當的關切。「我很為你難過。」


  「唉!反正就是發生了。」


  「你們……多久了?」


  「兩年多了。」


  「我知道現在說這些話不能安慰你,不過我認為這是她的損失。」莎拉在我的手臂上捏了一下。


  「謝謝,」我沈著臉說,「我不想談她。」我感覺真的不想再提到她了。


  莎拉點點頭,開始收拾前面一些客人留下的殘局,去和別的客人閒聊。她並不膚淺,不過和一般酒保一樣,總是對出錢的大爺多照應一點。


  這也不錯。以現在的心情來說,這正是我要的伴。


  她被叫去一會兒。有一桌要再叫一輪酒,莎拉給我一個抱歉的表情去倒酒了。我從吧檯旁邊的椅子下來,端著杯子走到一個靠窗的位子。


  我注意到正在播放的音樂。已過世的大師,傑利格瑞西嫻熟地彈奏著琴鍵,一邊唱著一首有關「冬天是夏天的歸宿(winter's summer home)」的歌。我舉起我的酒杯;該辦正事了。


  整天,我都處在魂不守舍的狀態下,處理磨人的公文那種無聊瑣事。我還有數不盡的明天要這樣過--我們正在辦一件長期的案件,大部分的週末我都在外面跑或在辦公室加班。現在想起來,我應該預期到會有這種結果的。


  不管公事還是私事,我打算一醉解千愁。


  現在雪下得小一點了。我凝視著雪花一片片地飄落。整個城市變得如此的乾淨,如此的純潔。這當然是一種幻象,不過,是令人愉快的幻象。


  「麥可。」有一個聲音從上面叫我。我抬起頭來,看見一個高個子的女人站在我的桌子旁邊。


  「黛安娜?」我很驚訝。怎麼也想不到會在這裡遇到佛利探員。


  「這種天氣一個人喝酒太冷了。我可以加入嗎?」


  我朝對面的座位比了個手勢。她坐下時引來一些好奇的眼光。其他的人大概以為我們是姐弟戀之類的,我也不管他們怎麼想。


  我自然了解他們的疑惑。黛安娜已經五十出頭了。她進藥物管制局已超過十年,在這之前她還在調查局工作了一段很長的時間。自我加入巴爾的摩分局,已經認識她五年了。


  這些年來她見多識廣,可是深藏不露。


  她是一個好朋友。


  我又喝了一杯;黛安娜意味深長地望著我的酒杯。


  「你常常這樣嗎?」她的微笑很友善,可是帶點兒憂傷。我想起雖然認識她很久了,可是從來沒有在下班後看到過她。


  「不是的。」


  莎拉走過來。黛安娜點了琴酒。然後轉頭向我說「那還好。」


  「妳來這兒幹什麼?」我問她。


  她做了一個怪異的表情。「只是不想呆在家裡,你懂嗎?」


  當然那只是廢話。我知道我跟她提過這個地方,她可能是跟蹤我來的。


  又或者她到這兒來有她自己的理由?


  「我對你的事感到很難過,」她說。「我自己也遭受過。」她的話裡含著真摯的同情。


  要是辦公室裡的其他同事,我會聳聳肩不說話。可是我很高興不必在黛安娜面前演戲。「有那麼明顯嗎?」


  她點點頭。「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麥可。你整天心不在焉的,在這個節日的晚上你又一個人跑到這種便宜的小酒吧來。」


  她的聲音裡有一種敏銳的洞察力,輕易地看穿我被威士忌沖昏的腦子,我又想到她到底來這裡幹什麼。我仔細的看著她,她原本深藏不露的表情忽然有點警覺。


  莎拉端來琴酒和另一杯威士忌。我的杯子快要空了,所以我喝乾了跟她換了一杯。


  我決心刺探一下。黛安娜一向很神秘,不隨便透露她的私事。可是我忽然很想多知道一點她的事。「說真的,」我問她,「妳又一個人來這種便宜的小酒吧做什麼?」


  「我覺得妳有心事。」 我又說。


  黛安娜微微的笑了一下,苦澀多於歡樂。她用評估的眼光看了我一眼,決定告訴我這個故事。「今天算是一個紀念日,」她說道。「很久以前,我認識的一個人,他……」 她停了一下,然後接下去「我……他迷失了。」


  我保持沈默,等她說下去。


  她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眼光凝視著遠方,沒有看我。「我記得,有很多很多血。」


  「什麼?」這句話嚇了我一跳。


  她突然望向我。「喔,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有人……一個同事……在一個行動中被殺了。算是一次突擊行動。」


  「發生了什麼事?」她一定是在講她在調查局的時候的事。她在藥物管制局的時候,我從沒聽說她出過這種事。


  她頓了一下,然後說,「我沒跟你提到過我從前做什麼工作吧?」


  我搖搖頭。


  「我在一個叫『X檔案』的計劃裡工作。在局裡專門處理沒人接手的詭異的案件。」


  「無法結案的事件,」我舉例。「已經停辦的案件。」


  「大概就像那樣吧。我們也研究超自然現象。」


  我看了她一眼。我從來沒有想過黛安娜跟這一方面有什麼關聯。


  「超自然現象?捉鬼?」酒精讓我的心情輕鬆了些。可以玩一點黑色的幽默。黛安娜不覺得好笑,不過她也沒有表示不高興。


  「這個計劃已經結束很多年了,」她說。「他們把我們的計劃結束以後,我就離開了調查局。」她沒有再對「X檔案」多作解釋。


  我沒有追究,再回到「紀念日」這個話題。我不是天生心理變態,可是談談這件事可以使我不再老想著珍妮佛,我需要這樣。「那麼,後來發生了什麼事……那年的今天?」我問她。


  她沈默了一下,又沈思起來。然後接著說「我已經很久沒有跟別人說這件事了。大約是十五年前發生的。」她輕輕的笑了一下。「我和你差不多年紀,還不到四十歲。我們在賓夕法尼亞的西部一個地方,想要接近一座森林裡的小木屋。那天雪下得很大。」


  「荒郊野外,是吧?」


  「是呀。離什麼地方都很遠。因為是個X檔案,所以只有我們四個人。沒有後援。」


  「一個突擊行動?」我問。「這是個什麼案件?」黛安娜形容的一點也不像藥物管制局的辦案方式。也不像是調查局的標準辦案方式。


  「老實說這不算是正式的突擊行動。我們沒想到會有麻煩。我們只是在……調查。再說,我們常常不照規定辦案。」她停了一下。「史卡利探員……她是成員之一……她跟我從前面接近目標。褔……」她又頓了一下,「另外兩個探員繞到木屋的另一邊,以防萬一。」


  也許是酒精作祟,我聽不太懂。「什麼意思?妳剛才說你們不是……」


  「那個木屋建在一個斜坡上,」她說。「我們不想讓嫌犯逃跑,所以能夠跑得比較快的兩個人就防守比較遠的那一邊,就是上坡那邊。黛娜和我守住比較平坦的一邊,就是這樣。」


  「黛娜?」


  「史卡利探員。」


  好了,我現在懂了。我點點頭表示明白。我想,怪不得事情會弄得那麼糟,即使是菜鳥也會感覺到黛安娜告訴我的情況有多冒險。


  她嘆了一口氣。「我們應該更小心一點的,可是我們真的沒想到會動武。而且這個行動是臨時決定的。我們沒有機會好好準備。結果發現我們跟蹤的那個人有一把來褔槍。可能有什麼事讓他起疑了。」


  黛安娜又停下來,喝了一口杯子裡的琴酒。「黛娜的腹部中了一槍。」


  喔,天啊!這下子可慘了!我的表情一定很明顯,因為黛安娜苦笑了一下,點點頭同意。「對,很糟,」她說。「非常的糟。」


  她沈寂了很長一段時間。我沒有催她,只是啜著我的威士忌,沈浸在店裡的音樂和嗡嗡的談話聲中。逐漸又有幾個人晃進來,不過人還是不多。


  我耐心的等著黛安娜。等她準備好了她會繼續說下去的。


  終於,她說話了,聲音有一點顫抖。「我……我做了所有能做的,可是……那麼多的血。我記得,鮮紅的血流在白色的雪上。她躺在那裡,艱難地短促地呼吸。她一直說『我沒事。讓我休息一下就好了。我沒事的。』一次又一次重覆地說。可是她就是爬不起來。」


  黛安娜又喝了一口琴酒。「我想她本來沒有料到情況有這麼壞。」


  「然後我聽到另一聲槍聲。我後來知道那是傑佛瑞--史班德探員。他射殺了嫌犯。他跟……穆德探員……他們聽到了槍聲,可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所以……」


  她又停了下來,然後接下去說。「就像我說的,我盡了力,可是她傷得太重了。我想那顆子彈可能經過改造。」


  有很長一段時間,黛安娜盯著她手裡的酒杯。我了解她的思緒正停留在十五年前。


  「後來黛娜開始呼喚她的搭擋。叫穆德的名字。」黛安娜無意識的揉著她的手腕,而我想像一個垂死的女人,她的身邊流了一大灘血,無望地掙扎著。「等到他來的時候,她已經在咳血了,哽咽在喉嚨裡。呼吸困難。真的很可怕。」黛安娜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慢慢地吐出來。「我們打了電話求援,可是時間根本不夠。一直到一個小時以後我們才看到救護車。」


  「沒有直昇機嗎?」


  他們派了一架出來,可是比救護車早不了多少。我們設法救她,但是諷刺的是,黛娜是我們之中唯一的醫生。所以到了最後,我們只好……看著她死去。」她的臉上顯出一種奇怪的表情。「真是既殘酷又野蠻,」她說道。


  事情真是一團糟,我暗忖,不過沒有說出來。我握著她的手說。「天啊!黛安娜,這一定很令人難過。」


  她在我的手上短暫的握了一下,就抽了回去,從皮包裡掏出一盒昂貴的香煙。我一向不太抽煙的,不過還是拿了一根她遞過來的煙,和她一起點上。


  「我認為在某方面來說她算是幸運的,」黛安娜說。「她沒有受到長時間的折磨。而且至少有他陪在身邊。我想這一定讓她感到很安慰。」


  「她的搭擋。」我說。這算是一個問題,雖然我搞不清楚原因。


  黛安娜點頭表示我說對了。


  「當然,穆德責怪自己。是他訂定了調查計劃,又堅持追查下去的。」黛安娜嚴肅地看著我說。「我們根本不應該去那裡的,你知道嗎?後來他們用這個理由把我們的計劃結束了。」


  「妳後來就到藥物管制局來了?」 我問。


  「不是馬上,不過就在一兩年之後。在X檔案關閉之後,局裡就沒什麼事能留住我了。」


  「不論如何,我很高興妳加入我們。」我的話自己聽起來都覺得很蠢。


  「看著一個人在你面前死去是一件很可怕的事。」黛安娜說。


  我同意。我從未遇到過,但是光聽到這個故事就已經夠了。「發生在她身上的事真是叫人難過。」


  她點頭。「不過我指的是她的搭擋。當她死後……他也死了。這件事發生的時候我正看著他的臉。我看見他眼睛裡生命的光采就這樣……熄滅了。」


  「傑佛瑞被迫搶下他的槍。穆德跪在她旁邊的雪地裡。衣服上沾滿了血。忽然間,他拔出他的手槍。」黛安娜抬起右手指著太陽穴。「他差一點……我想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們把槍拿走的時候他並沒有反抗。」


  透過煙霧,我看到黛安娜的眼眶中含著淚,我猜想她有些事沒告訴我。


  她繼續說她的故事。「穆德一直跪在那裡。不肯起來,也不肯說話。過了一會兒,我看見他拿出一個戒指來套在她的左手上。一個鑽戒,你知道嗎?」


  我一定顯得很迷惑。黛安娜解釋「穆德和他的搭擋……不只是同事。」


  「是情侶。」我說。


  黛安娜點頭,表情怪怪的。她沈默了一陣子,嘴角有一絲顫動,但不是在笑。她看著我說。「有點戲劇化,是不是?我是指那個戒指。」


  我聳聳肩。


  「穆德一直是那個德性。」她頓了一下說。「傑佛瑞從來都不喜歡他,不過這一回連他都同情他了。」


  我也為他感到難過。我一邊喝我的威士忌一邊猜想,在穆德決定去木屋之前,那天本來應該發生什麼事?可能會在一家高雅的餐廳晚餐,鮮花、香檳、還有那一些老套。


  我猜測他的愛人知不知道呢?


  「她當時多大年紀?」我問。


  「大約三十五或三十六,我想。穆德比她大一兩歲。算是有點晚熟吧。」黛安娜想了起他,露出溫柔的微笑。


  她還是有一些事沒告訴我,不過我也開始瞭解了。我也不是小孩啦!


  「那他後來怎麼樣了?」我問。真是可憐的傢伙,我想。這件事對他來說簡直是晴天霹靂。


  「他開始喝酒。酗酒。在黛娜的葬禮之後,他離開了調查局。我再也沒有見過他。」


  「從來沒有嗎?」


  她遲疑了一下。「我……跟他不太熟。」


  莎拉走過來問我們,我又點了一輪酒。當我們的酒送來的時候,黛安娜和我嘲諷地舉杯互碰。


  祝他媽的情人節快樂,我想著,舉杯灌了下去。我沒再說話,只是看著窗外飄落的雪。我不是在想我來這裡的原因。


  我在想,今晚穆德探員會在那裡呢?


。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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